宗教研究者

撒旦，一個自古以來世界上最大的魔頭；一個唯一敢於與萬能仁慈的上帝敵對的魔鬼；一個象徵著世間一切罪惡的名詞，是一切惡、丑、厭、苦的根源。這個名字自猶太族人起源時起，就為無數的善良的基督徒和道德家們所咒罵，為無數欣賞黑暗的邪惡之人所崇拜，甚至到了今天，還被無數的漫畫家和名導演所描繪暴炒，以美形惡役或者太空異形的樣子出現在漫畫書或銀幕上面。
無論人們對其是如何評價，但是有一點卻已經深深地植入我們的潛意識裡：撒旦是惡魔，是邪惡的象徵，這是無庸置疑的！


當然，我不會去探討是否撒旦是否邪惡，這是沒有意義的。任何神話都存在所謂「邪」神，這不過是人們對於抽像的負面情感的擬人化具象罷了，它在不同的民族神話中有著不同的稱號，撒旦不過是它在基督教世界的名字而已。

這裡我只是想用現代的價值觀和道德取向去評判一下撒旦的諸多事跡，看看經由現代文明與古代觀念的落差，能夠推導出什麼樣的有趣結論。


撒旦的英文名字是SATAN，又叫DEVIL（魔鬼），是基督教中的地獄之王，也是最大的反派頭頭。自創世起一直到最終審判始終與代表善和美、喜與樂的上帝處於不停息的鬥爭之中，這種鬥爭的結果，形成了世界的現狀。（矛盾是發展的源泉，想不到基督教跟馬克思暗合啊）


本是希伯來文，意思是「敵人」、「對手」「抵擋」。在《列王記上》第十一章第十四節「」耶和華使以東人哈達興起，作所羅門的敵人，」這裡的敵人原問就是SATAN。《詩篇》第一百零九篇：願你派個惡人轄制他，派個對頭站在他右邊。」這裡的對頭原文也是SATAN。撒旦意義的變化開始於希臘化時期，在猶太文學作品中逐漸凝聚成了具體的形象，就是那位頭上長角，腳下羊蹄的惡魔大叔。


究竟這位膽大包天的惡魔是從哪裡來的呢，我們根據基督教的若干文獻和神話來調查一番。



根據奧古斯丁在《上帝之城》裡的說法，上帝在創造天地之前就已經創造了自己的使者————後世稱之為天使的生物。當上帝六日工程的第一天，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奧古斯丁認為「光暗分開」也暗示著天使們也分成了善、惡兩個團體。善良的自不必說，那惡天使又有個如今被用濫了的名字「墮天使」，而他們的首腦，便是撒旦。


《舊約·以塞亞書》中有一段透漏了撒旦的出身以及他究竟如何墮落的原因：「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從天墜落？你這攻敗列國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你心裡曾說，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舉我的寶座在上帝眾星之上；我要坐在聚會的山上，在北方的極處；要升到高雲之上；我要與至上者同等。然後你必將墜落陰間，到坑的極深之處。」

看起來好像是說一個傢伙原來日子過的不錯，後來因為貪心不足，覬覦高位，結果反被打入地獄的事情。在原文裡，明亮之星的拼寫是LUCIFER，路西法，正是撒旦的別名。由此可見，撒旦原來不僅是天使，而且是一位出類拔萃的天使，是屬於天使中的精英。

由此可見，撒旦本來在天國中與米迦勒、加百列是同僚，若以第二屆基督教君士坦丁堡會議確定的天使等級來分的話，起碼是權天使以上的天國高層官員。

17世紀的英國作家約翰·彌爾頓在《失樂園》這部書裡非常詳細地描述了究竟這位權傾一時的天使是如何走上墮落之路的。
話說撒旦還沒有背叛的時候，這個天使和其他人一樣，終日向上帝禮讚，在天堂無所事事。終於有一天，撒旦厭煩了，他不願意在這樣活下去，他認為由此保持的高貴地位不過是一種光榮的奴隸而已，縱使在天國中享受永恆的生命和顯赫安逸的生活，那也是一種無聊的永恆。於是其內心，萌動起一個念頭：「要高舉我的寶座在上帝眾星之上」、「 要與至上者同等」


終於有一天，撒旦的叛亂心態被一件意外的事情所激發了。在「天上大年「（據說諸天每三萬六千年有一次大循環，回到原點的那一年叫天上大年）的一天裡，上帝命令所有的天使來他的住處，當天使們簇擁在上帝周圍排成廣大無比的圓圈時，他們發現上帝懷裡抱著個孩子。上帝開手說了


「今天，我宣佈我的獨生子誕生，並在這聖山上受膏就位。他就是你們現在所見的，在我右邊的。我指定他做你們的首領；我親自宣誓，天上所有的生靈都要向他屈膝，承認他的主宰。在他偉大的攝政下，團結成單一的靈體，永樂無窮。背叛他，就是背叛我。一旦破壞統一，就要從神的天國拋擲出去，落到天外的黑暗深淵，永遠不得救贖！」


天使們聽了聖父的話，開始歡呼雀躍，徹夜輪班詠唱，在上帝周圍唱著和諧的頌詩。


但是撒旦卻感到無法忍受了，永遠卑躬屈膝地侍奉上帝已經夠難看的了，現在居然連他的影子都要尊敬，要奉獻雙倍的慇勤和奉承，這叫人如何忍受！於是他偷偷召集眾軍,發表了發動叛亂的演說，並得到了無數天使軍團的擁護

據說跟隨撒旦叛亂的天使共計占天上天使的三分之一，而且其中有幾個級別還相當高，最著名的一個就是僅次於撒旦級別的大天使，後來被稱做鬼王別西卜。

上帝一邊對此早已洞若觀火，耶和華本人難得地認真起來，對聖子說:」…………以免在突然襲擊中，喪失我們這個高地，聖所和聖山。」連上帝本人都如此謹慎害怕，足見這次叛亂規模之大。


帝黨首先派出了「天軍的大王」米迦勒和「勇武僅居其次」的加百列去迎擊敵人。第一天雙方進行了殊死的搏鬥，根據彌爾頓的記載，稱（原文太長了，這裡只做簡短綜述）「在天國北方地極的遠方，兩軍擺下陣勢。撒旦身裹金剛石和黃金的盔甲，在天使中象高塔般聳立，威風凜凜；米枷勒下令吹起天使的喇叭，響徹廣漠無垠的天宇。暴風雨般的戰爭開始了，刀砍槍擊，火箭橫飛，煙焰齊發。黃銅戰車瘋狂地滾動，兩軍都籠罩在火的蒼穹之下，全天都轟響了，整個天宇佈滿戰火。許多天使都受了重創，連撒旦自己也被米枷勒砍傷，第一次嘗到疼痛的滋味。不過，無論怎樣地廝殺，天使是不死的。因為天上的精靈軀體皆用特殊材料製成，屬於靈的體質，不會受傷，不會滅絕。

儘管沒有死亡，撒旦軍仍然被打敗了。他們初次受到驚嚇，初次受到痛苦。這些在安逸和歡樂中成長起來的叛逆之子們終於精神崩潰，秩序大亂，開始驚慌地逃走。而上帝的天使卻因為天真純潔，未曾犯罪，所以在戰鬥中可以經久不倦，士氣高昂，保持著整齊的方陣，無隙可乘地向前推進。」 H J Mv$f D ]
但是當夜降臨的時候，雙方都退到營地裡休息。撒旦召開了軍事會議，撒旦認為這次戰鬥失利是因為武器裝備落後，於是應該發明更為強力的武器才行。他向其他叛亂天使展示了一種武器，這武器長圓中空，實際上就是後世的大炮，炮身由黑暗粗糙的物質用靈氣和火加以鍛煉，又提煉出天上土地中的硫磺和硝石，加以調和烘培，製成黑色顆粒的炮彈。


第二天，當再次對戰時，叛軍用大炮轟擊，打得天使軍成千上萬地倒下去。「小天使滾在大天使身上，身穿盔甲的倒下的更快，沒武器的精靈可以更快地退縮閃避。」 沒轍的天使們大敗而歸，結果憤怒的米枷
勒憑借上帝賜予的無窮力量，將天國的山舉了起來，向魔鬼們擲去。很快魔鬼們也學會了這一招，雙方就這樣互相投擲，形成非常壯觀可怕的景象。「若不是天父干預，整個天界早已毀滅，成了一片廢墟。」

第三天，聖子乘著「父神的戰車」來到前線。關於這輛戰車，《舊約·以西結書》曾用整章來描述讚美它。簡單來說就是：「那車閃著濃烈的火焰，車輪裡套著車輪，具有靈性，不必牽引就能自動奔馳，四個基路伯守護著這輛車，每隻基路伯都有不同的形象，翅膀上有星星的眼睛，車輪上嵌著綠玉寶石，飛閃著閃電。車頭有穹蒼的形象，以水晶做成，雕刻著青玉的寶座，鑲著琥珀，並圍繞著雨後的彩虹。（整個一個豪華版的德國虎式坦克）
聖子就駕著這輛車，在萬千天使簇擁下奔赴戰場。天使們看到聖子都歡呼起來，聖子輕輕發出命令，已被破壞的大山就恢復了原狀。那些敵人雖然非常害怕，但對聖子的光榮和高位更加妒恨，反而糾集兵力，準備最後決戰。寧可玉石俱焚，也不做專工侍奉和歌詠的奴才。

聖子右手握著一萬個雷霆，威力極大，把它向前扔去，還沒到達敵陣，敵人就如同患了瘟疫，全部喪失了戰鬥力。聖子的力量還沒用到一半，那雷霆就停止了，因為他無意毀滅，只要把叛軍趕出天庭。於是撒旦軍被雷霆嚇壞，望秋先零，癱倒在地，體力枯萎，元氣喪盡。他們被天軍叫起，在恐嚇和怒叱中向戰慄的羔羊一樣聚在一起，被驅趕到天的盡頭。

在天國水晶牆壁邊上，張開一個廣闊的裂口，裡面是深邃無底的幽暗深淵。叛軍見此非常害怕，無奈天軍在後追趕，只好一個接一個地掉落下去，在墜落時只覺得空曠、幽暗、荒蕪、身體越來越快，但似乎永遠倒不了地底，完全是驚慌恐怖混亂的情況。


當撒旦，眾魔頭和叛軍門全部掉下去以後，裂口就合上了，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在天上，天使們又開始高唱凱歌，歌頌和讚美那勝利者彌塞亞。就這樣，天界的鬥爭就這樣以上帝的絕對勝利而告終。

以上就是那場創世之前的大戰爭，也就是奧古斯丁所言的，天使分化的創世第一天，光明與黑暗分開的戰爭。
我之所以聲稱撒旦是民主運動的先驅者，就是因為這場戰爭的緣故。


首先最起碼的一點，撒旦不甘心做一個生活優裕的奴隸，即使要捨棄這種尊貴的身份和地位，也要為了自由——起碼是自己的自由而以大無畏的精神跟太過強大的敵人進行沒什麼勝算的鬥爭。這一點無庸置疑。在《失樂園》和《聖經》中也曾多次提到過。這種行為，活脫脫就是斯巴達克斯和陳勝吳廣的翻版。而且撒旦還要比他們更偉大一些，因為斯巴達克斯是奴隸角鬥士，陳勝吳廣是底層農民，他們「失去的只是鎖鏈，得到的卻是整個世界」。而撒旦反叛之前卻是位列米迦勒、加百列之後的天使軍第三號人物，可謂位高權重，他的叛變機會成本要遠遠超過斯巴達克斯和陳勝吳廣他們, 所需要
的勇氣也就格外地大，這是身為一個先驅者所必須具備的。撒旦寧願被逐下地獄，也不願意再留在天國為奴，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用來詮釋他再合適不過了。
只要看看究竟天使們對於上帝的態度就可以知道撒旦叛變的原因了。根據基督教規，天使對上帝的態度是：「無限的崇拜、謙卑的屈服、不斷的愛慕、絕對的和樂意的順服、堅決的效忠、始終不變的服從、深沉的敬重、無窮的感激、誠心的祈禱、不住地讚美、恆久的尊崇、虔誠的頌揚、神聖地歡呼和熱烈的狂喜。」這種令人做嘔的調調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祝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之類沒什麼區別，都是任何一個現代人都絕對忍受不了，也只有絕對專制的王朝方才能有這種產物。而反抗專制，不正是所有民主主義先驅者共同的特徵嗎？

也許會有人爭辯說：撒旦哪裡像是個民主運動家，他也不過是單純的嫉妒上帝，單純是個覬覦寶座的野心家而已，如果他勝利了，也只是另一個上帝罷了。這場戰爭充其量是場專制王朝的更替之戰，決定由天國裡的誰來壓迫天使的簡單選擇而已。

從表面看的確如此，但是只要仔細地查找一下基督教的文獻，就可以清楚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為基督教所公認的，導致撒旦墮落和人類偷吃禁果的原因是濫用自由意志，反映在撒旦個人身上，他主張個人有權利按照自己的意志追求自己的目標，並提出了類似「社會契約論」的社會政治觀點。《失樂園》第五卷記載撒旦在煽動叛亂時對諸天使發表演說說道：
「如果我沒錯認你們，你們必也自知都是天上的子民，本來不從屬於誰，即使不完全自由，卻都自由，平等地自由；因為地位和等級，跟自由不相矛盾，可以和諧地共存。那麼，論理性和正義，誰能對平等的同輩冒稱帝王而君臨？論權利和光榮，雖有所不同，但論自由，卻都是平等的，我們本沒有法律，也不犯罪，怎能拿法律和命令壓在我們頭上。」

在第二卷的開頭，撒旦也曾說過：
「我現在作你們的領袖，首先是因為這是正當的權利，並且合乎天理；其次是由於自由選舉，再加上我我在計謀策劃和戰鬥中所立下的功績，至少是把損失恢復到這個地步，大家一直同意，沒有異議，也沒忌妒，讓我當上這個領袖。」

從以上兩段話我們可以看出來，撒旦的政治理念是「本來不從屬於誰，即使不完全自由，卻都自由，平等地自由」，而這句話的內涵恰恰是民主的精髓。美國《獨立宣言》開頭就言道：「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這個跟撒旦的理論驚人地不謀而合。更重要的是，撒旦不是蔣介石也不是希特勒，並不打著民主的幌子行專制之實，他非常明確地說「由於自由選舉…………讓我當上這個領袖」，足見他當上反抗專制的首領是出於大部分人的意願。撒旦更進一步宣稱：在天國中也應實行自由選舉，而上帝擅自指定法律，未經選舉即成為統治者，這就是「冒稱帝王」。這哪裡是邪惡的撒旦啊，分明是一個歐洲革命時活躍的民主政治活動家！


人類——注意，我說的是人類——最早提出民主論的是中世紀時期的奧康的威廉。他認為「權利必須委託給大家同意的人」「如果當權者觸犯了共同的福利，人民就有權用刀劍反對他，將權利收回」。由此可見，這比撒旦提出的自由平等論晚了不知道有多少年，何況撒旦並沒有僅僅提出理論，而是身體力行，去發動一場革命。更重要的是，撒旦完全將自由平等的理想置於自己的安危之上，「不自由，毋寧死」是這場叛亂的特點，堅忍不拔的精神正是一個先驅者所最應該具備的素質。所以稱撒旦為爭取自由的先驅者，是不折不扣的。


假如把那場戰爭的地點和人名換一下，幾乎可以套用到任何一場民主主義革命中來。一個要求臣民絕對服從的專制政府，一個具有領袖魅力，野心勃勃而又充滿民主精神的反抗者，一場敵眾我寡的戰鬥，然後一個悲壯的失敗結局。


據說後來撒旦變成古蛇去誘惑人類使之犯下原罪，也不過是想讓人類脫離所謂「伊甸園「的」幸福生活「，去地下過自由的日子，真是用心良苦啊。
在中世紀的封建時代，君王乃是絕對的統治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當他們知道同樣專制的天國，居然出了這麼個自由的叛徒，自然會聯想到自己的地盤會不會也出現那些叛逆者的信徒。濫用自由意志的撒旦當然不受他們的歡迎，被污蔑為魔鬼而受到咒罵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就像羅伯斯庇爾被法國皇室稱為「自大的狂狺者」，黃興被清廷稱為「媚洋妖孽」一樣。


基督教的記載都毫不隱諱地將撒旦宣稱的自由言行記錄下來，那時候當然是為了警告善男信女們，卻卻為生活在民主時代的我們提供了絕好的材料來發現一個嶄新的撒旦。偉大的民主運動先驅者撒旦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