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狗
一個男人拖著兩條狗,於大街上散步。
從正面看,他穿上筆直挺拔的黑色洋裝,從背後看卻是裸體。
一人二狗來到公園。早晨的小草掛著露水。
那男人吹一下口哨,把小皮球拋到不遠處。
然後他吩令其中一條狗,“去去去!把皮球追回來。”
那狗不動。
他把皮球拾回。
然後買了一杯狗食 ,那杯子上寫著“狗糧”二字。
那人餵了那狗,接著把皮球拋得老遠。
“去去去!把皮球追回來。”
那狗不動,還把杯子中的食物舔個乾淨。
他又把皮球拾回。
他有點氣了。
這回買了一杯人食 ,那杯子上寫著 “人糧” 二字。
那條狗二話不說,立刻撲上來把人糧舔乾舔淨,還吃得津津有味,就好像牠本來就是吃人糧長大的。
那人把皮球拋到老遠,“去去去!把皮球追回來。”
那狗不動。
他又把皮球拾回。
更加惱火了。
“你到底想要甚麼??” 那人對狗咆哮
突然間他心頭一亮, “讓牠自己選擇豈不更好?”
於是從錢包掏出一張十元大鈔, “喂,拿去,你自己去買東西吧。”
然後那人把皮球拋到老遠,“去去去!把皮球追回來。”
那狗含著十元大鈔,緩緩走過去。
正當那人自得其樂之際,卻發現他的狗在另一條狗前停下。
那是一條雌狗無疑,從其粉紅色的頭帶即可明白這一點。
雄狗把口中的鈔票吐出,並吠了幾聲。那雌狗也吠了數聲回應。
然後,牠們做愛。
那男人滴著豆大的汗珠,從家裡取來巨大的獵槍,
只一瞬間,兩條狗便一命嗚呼。
砰!
砰!
砰!
砰!
他還在屍體上開槍,把子彈打盡。
這個時候,那人養的另一條狗,把皮球帶到男人跟前,擺著尾巴,一副期待被稱讚的樣子。
那人把狗打死後,又是惱怒又是欣喜。漸漸他連自己是惱怒還是欣喜都搞不清楚了。
當他拖著狗,吹著口哨回家的時候,突然,一隊黑衣人從叢林冒出來,把他團團圍住。
他驚道, “搞甚麼鬼?”
其中一個特別高大的黑衣人答道, “我們是警察。先生,我們現正懷疑你和一樁案件有關,請跟我們協助調查。”
“案件?案件?甚麼鬼話!我沒有犯甚麼罪!”
“事實上,我們老早已經搜集到足夠証據將你入罪。即便是剛剛過去的數分鐘,也是証據一部分。”
黑衣人把圈子逐步縮小。那男人沒有反抗餘地,唯有聽命。
臨走之前,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堆混濁的肉醬。他全身發毛。
黑衣人也把狗帶走了。
那男人被丟進臨時監牢。
那個地方並不特別可怖。
反而,那裡的活動空間大得驚人,差不多有一個球場那麼大。
食物方面,天天新款,從羊肉到龍蝦,從芝麻糊到芝士蛋榚,應有盡有,連不應有的也盡有。
洗手間裡每天都擦得亮亮的。水溫從來都剛好。
炎熱的時候有冰塊,清涼的時候有毛衣。
那男人好不苦澀地說, “這真是一個自由的監獄。”
黑衣人就會回答, “因為自由的盡頭就是監獄。”
終於有一日,男人問道, “我還是有涉罪嫌疑嗎?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沒有?”
黑衣人就如此回答, “你隨時都可以離開這房間,沒有人會阻止你。但是請記住,你是沒可能逃離這所監牢的。就算我們甚麼都不做,你都沒法離開。”
就是剛剛好這個時候,一名黑衣人敲了門。
他從手上的黑色文件夾取出一張白紙,朗聲誦讀,
“上面已經有了決定。 公民 14307,罪名成立,即日判處絞刑。”
即日判處絞刑。
即日判處絞刑。
即日判處絞刑。
即日判處絞刑。
即日判處絞刑。
絞刑。
男人聞此噩耗,起初還是不相信。
但是隨後而來的黑衣人們,制服掛的挺拔,排成極整齊的隊形,一步一步的向他靠過來。
他出於本能的向後退縮。
黑衣人的隊伍不僅齊整,甚至連步伐也是一致,十幾人發出的腳步聲就和一個人的沒有分別。
當他的背碰到牆壁的時候,汗水已經不住的流下。他的態度已經由 “不相信” 轉變成 “不願相信” 。
他大聲咆哮, “慢慢慢慢慢著!,這不公平,我還沒有被傳召上庭,還沒有自辯。怎麼可以如此下判決?我要見法官!”
“14307,這其中可能有誤會了。公文上用的是 “決定” ,而非 “判決” ,請注意用字。事實上,據我與同事閒談所得,閣下並沒有經過任何審判。”
“你這是甚麼胡扯!!” 男人扯高嗓子,“哪有甚麼這種法律。我要投訴,我要抗議。我要見你們上司。”
“沒有用的,我們也不知道上司是誰。他總是透過某種機密方式來傳達命令。這種方式我們不便告訴你。如果我們不聽從命令,會被判絞刑。本國法律178條F附件359第54項如此列明。”
“不,你在騙人。怎麼有如此荒謬的規炬。這麼下去,我如何有選擇的餘地?”
“根據公文,上面並沒有列明你有任何選擇,也沒有說明你有任何獲得選擇的方法。”
“我沒有罪。我沒有罪!釋放我!証據在那!”他開始歇斯底理了。
“你有罪。你有罪。我們不可釋放你,你也不可以釋放自己。事實上,你現在的行為也是証據一部分。”
黑衣人的回答針鋒相對,字字戲謔,但是臉上卻不露半點笑容。似乎他說的不是戲言。
“夠了,胡鬧夠了!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你們不要再開玩笑吧!嘻,嘻,嘻嘻,必定是作弄我,是不是?想要給我一個驚喜,是不是………” 男人突然笑了,還愈來愈大聲,響徹房間。
黑衣人的隊伍不動如山。黑壓壓的牆壁,冷得發青。
那條差點被遺忘的狗,這時突然走出來。牠說, “我的一位班馬朋友告訴我,當他們於草原上被獅子群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總喜歡說一兩個黃色笑話 ‘調劑一下場面’,儘管笑的只有自己。”
過了良久,黑衣人開口了, “你隨時都可以離開這房間。但是請記住,你是沒可能逃離這所監牢的。”
殺身之禍逼迫而近,那男人見機不可失,便看準時機,用盡平生力氣,拔腿逃離黑衣人籠罩的範圍。
他從其中一扇門離開了房間。
黑衣人竟也毫不著急,只顧整齊好隊形,信步趕上。他們顯然胸有成竹。
男人逃離房間後,前面一條漆黑的走廊,盡頭是一扇深紅色的門。連忙一鼓作氣,衝到盡頭。
“自由,就在這裡!” 他低聲叫道,奮力打開那扇門。自由就在這裡!!
但是,前面還是一條漆黑的走廊,盡頭又是一扇深紅色的門。
“我偏不信邪! ‘你是沒可能逃離這所監牢的。’哼,甚麼鬼話!”
男人毫不氣餒,再接再厲。
他再打開那扇門。嚓 ! 自由就在這裡!
前面一條漆黑的走廊,盡頭是另一扇深紅色的門。
“監牢構造複雜,我要盡快了。” 他鬥志仍盛。開門,開門,再開門!!!自由就在那裡。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漆黑的走廊,深紅色的門。
門後是門,門後又是門。
他已經走了七日七夜!
這個男人,已經無法繼續他的鬥志了。沒有想到,一時衝動,殺了一頭本應無關痛癢的動物,竟可招惹如此可怕的殺身之禍。不是鏡花水月,這已經是夢魘的極限。
突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14307,不再反抗了嗎?為何要逃走呢?” 這語氣,令人驚奇,不帶有太大敵意。
回頭一望,是一個高大的黑衣人。他和那男人對望,但沒有任何行動。
“我要自由,我要重獲自由。”
“這裡就是自由。這裡就是自由的盡頭—監牢。我希望我的同伴有告訴你這一點。”
儘管已筋疲力歇,他還是鼓起最後的勇氣,求獲赦免。
“我認罪。我認罪。我承認我殺了那兩頭可憐的狗兒。
就算是到了地獄,我也會不住地後悔和內疚。
我感到無比惋惜。直至現在我才發現自己是錯的如此厲害,我的罪孽是如此深重。
但是,無論如何,如果我有一個機會,重回我生活的地方,我發誓,
我敢當天發誓,我將是一個新造的人。
就如聖經所寫的, “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 那樣。
我,14307,求求你,放我一條活路吧!!!!”
那最後一句,在空盪的房間裡迴繞。
但是,現在感興趣的反而是黑衣人了。
“我們當然也知道你用獵槍斃死兩條狗的事,但你不知道的是,
這行為並沒有犯法。”
“你的意思是,殺狗的事,並不使我入罪?”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法律。事實上,從來沒有人了解它。
我的職責只是按公文上所寫的行事。
根據這份文件,你的罪行並不包括殺狗一事,所以我才這樣告訴你。”
黑衣人清了清嗓子。他提起文件,朗聲宣告,
14307,你的罪名是【呼吸】。我們有充足証據証明你曾經進行【呼吸】這樁事情。故此應處絞刑。
但是,如果受刑者成功於本文件發出的 48小時內証明自己清白,罪名可獲赦免,當場釋放。
那男人臉如死灰。
“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他極輕聲道
“請隨便。”
“你們也呼吸。所有人也要呼吸。難道他們不用死嗎?”
“不用。就我的經驗來說,只有你要因 【呼吸】而處以絞刑。當然我不肯定還有沒有第二名。要是有的話,我們會收到新的公文。”
“我雖然不明白,但我也明白了。要是証明自己清白的話……………………….”
“這不難。我為你準備了一切東西。”
黑衣人從黑影中取出兩個物件:
一條粗麻繩,一張椅子。
男人抬頭上望。不知何時,他頭上不遠處出現了一條橫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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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時間,一大隊黑衣人終於趕到了。
“多謝你,多虧你的努力,我們才能尋回死刑犯。”
那高大的黑衣人說, "少開玩笑吧,有罪的人根本逃不出這裡。"
"其實無罪的人又何嘗可以?"
"也對,不過那是另一個監牢了。"
"談回正事。他人在哪裡?
黑衣人道,
“不必了,14307已經証明了自己的清白,這是文件發出48小時以內的事。故此罪名已經獲赦,當場釋放。
待會我會到辦公室辦理手續。”
那一隊黑衣人望了望,赫然見到那人身後,吊著一具屍體。已經稍微發青了。
這個時候,那條滑稽的狗又出來說話了。
“所以嘛,當狗比當人還要好呢!!”
牠還刻意深呼吸一下,
"空氣真的好清爽!!"
------------全文完-----------